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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新国家的路径和陷阱

发布时间:03-20-2006 12:00:00     浏览

■创新国家的目标明确之后,对战略、途径及制度保障的探索就应该提上日程。

■从世界经济发展史看,创新国家之路既有捷径,又布满陷阱。

■日本作为创新国家的典范之一,其正面的经验和反面的教训,都值得我们借鉴。

■作者:王南

创新国家的基础是教育

1868年明治维新开始的时候,日本的人均GDP只有英国的四分之一,美国的三分之一。但是1999年,日本的人均GDP达到35715美元,超过美国的34047美元,是英国的1.5倍。

日本国土狭窄,资源贫乏,为什么能在百年之间一跃成为经济、科技和文化强国?《日本第一》的作者、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弗格尔认为,重视教育是首要的原因;日本人自己也对教育的成就引以为豪,比如《日本经济发展》的作者、东京经济大学教授南亮进认为,政府对教育的重视,是日本经济、社会高速成长的基础。

日本从1872年,就开始义务教育。由于政府出台各种措施奖励上学,小学入学率1900年达到90%,1910年达到了100%。据日本中国现代化比较研究专家、早稻田大学教授依田熹家描述,“从明治以来,各村最引人注目的建筑物无疑是小学校……在东京,从战前到经济高速成长时期,要说市区最引人注目的建筑物,其相当大部分也是小学校。热心教育是市町村长及国会议员竞选的重要条件。”

南亮进1990年出版的著作,比较中日教育之后得出结论,中国比日本落后60到80年:中国97%的小学入学率,相当于日本1905年水平;中学39%的入学率相当于日本1915年水平;高等教育2%的入学率相当于日本1925年左右的水平。

根据世界银行2005年的统计资料,日本初等教育入学率100%,中等教育102%,高等教育51%,教育支出占国民收入之比6.1%;而中国中等教育入学率70%,高等教育16%,教育支出占国民收入之比为2.1%。值得一提的是,在世界银行罗列的所有国家和地区中,中国教育支出占国民收入的比例,为亚洲倒数第四,世界倒数第七,在亚洲仅仅高于印尼、缅甸的1.3%,巴基斯坦的1.8%,柬埔寨的1.9%,世界上其他地区比中国低的只有非洲的几内亚和南美洲的厄瓜多尔,不仅比不上印度4.1%、巴西4.4%的水平,甚至还不到埃塞俄比亚4.6%的一半

从经济上说,现代经济的竞争本质上是人力资本的竞争,而教育是人口从成本转化成资源,再从资源转化为资本的惟一途径;从社会成本上说,法治社会、和谐社会,离开教育都是无本之木,今天少建一所学校,明天可能就得多修一座监狱;从终极理念上说,人是目的,人的发展、人的全面解放,没有教育,都将成为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。

日本人口只有中国的十分之一,国土面积只有中国的二十六分之一,GDP却是中国的三倍;到目前已有12位科学家、文学家获得诺贝尔奖,科技上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大国不说,历史上长期跟在中国后面亦步亦趋的文化小学生,现在是世界上的文化产品出口大国。就教育而言,相比之下我们做的太迟太少了;而如果现在不有所行动,明天要付出的代价将更加惊人。

创新国家的主体是企业

创新的主体是企业,这本身不是新的理论。熊彼特1912年提出创新是经济增长的源泉,认为正是企业家的破坏性创新,推动技术和制度不断进步。现当代世界经济发展的历程也清楚地表明,国家的竞争优势,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企业的竞争优势。笔者在这里强调的是,创新的主体是民营企业。

西风东渐之时,日本和中国的处境大致相同。但为什么现代化的结果大相径庭呢?其中玄机,可以从三个历史时期分析。

首先是洋务运动和明治维新。李鸿章1865年设江南制造总局、左宗棠1866设福建船政局、以及后来的上海织布局,虽以“自强”“求富”为目的,但恰如郑观应所说:“官督商办势如虎”,“既无商律、又无宪法,专制之下,股东辈亦无可如何”。其垄断地位不仅阻碍民资民业的发展,自身也因“所用司事皆官荐场之人,情面太多……而局用浩繁。”最终难免惨淡经营、凄凉收场。

日本明治维新之初,也推行殖产兴业政策,政府兴建了一些“模范工厂”。但由于企业效率低、经营费用高昂,受到思想家抨击。福泽谕吉大声疾呼:“政府若为了富国,就认为可以做任何事情,与人民从事相同的寻常事业,甚至与人民竞争工商之成败,其弊极矣。”明治初期的经济学家田口卯吉对官业批评更为猛烈:“世上往往有些政府崇拜论者,他们都觉得‘政府’这个词有很大力量,以种种借口增加官营事业……垄断之可怕不在民业,而在官业。”提出“若不防止有司之干涉,则难以兴办民间之事业。”明治政府顺应民意,从1880年开始向民间抛售官营工厂,三菱等一批民间公司逐渐发展壮大,成为日本经济社会发展的引擎,1895年的甲午战争、1905日俄战争清晰地表明,虽然目标一样,但选择了不同的路径,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。

第二个阶段是二战之后,中国是满目创痍,日本也近乎一片废墟。在大致相同的基础上,新中国和日本都提出了大致相同的“赶超战略”、“重工业优先战略”。但为什么几十年后日本创造了高速增长的经济奇迹,而中国国民经济却到了崩溃的边缘?原因也在于不同的路径选择。日本在美国的占领下,解散与军国主义有千丝万缕联系的“财阀”,推行以私有产权为基础、自由竞争的市场机制,反对垄断;而中国却是国有单一所有制占绝对统治地位的计划经济,其他经济形态或被改造,或被割掉尾巴,或被消灭在萌芽状态。国有企业的垄断局面,导致效率低下、积极性不高,经济没有活力,产品极端匮乏。中国的“短缺经济”,与日本的高效率、科学管理、物质极大丰富,一度形成鲜明对比。在日本乘坐新干线时强烈的视觉冲击,曾深深震撼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,发出了一定要改革、要学习日本科学技术和经济管理模式的感叹。

第三个阶段是1978年开始,中国在农村推行“联产承包责任制”,允许外商投资,允许乡镇企业、民营经济发展,中国的面貌彻底改变了;但另一方面,国有企业包袱沉重、亏损严重,改革举步维艰,成为经济高速增长中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
而日本在中曾根、桥本龙太郎以及现在的小泉内阁推动下,先后进行了国铁、电报电话、道路公团、邮政等民营化改革,经济的构造得以进一步改善,表现出强劲的上升势头。日本很多已经完成的改革,在中国还没有破题。而这些问题能否解决,通过何种途径解决,将是影响中国经济能否继续高速增长的“不确定”因素之一。因此,就经济竞争力而言,与其说是一场尚未结束的竞赛,不如说真正的竞赛还没开始。

创新国家的关键是制度

在经济和社会发展中,国家或政府的作用是什么,这是一个由来已久、常论常新的问题。亚当·斯密推崇“无形之手”,即市场机制的自我调节,对衮衮诸公没有好感,把政治家比作“狡猾的动物”,直言不讳“世界各国的君主,都是贪婪不公的”,从而认为政府只是“必要的恶”。但德国历史学派的先驱李斯特却反了过来,认为在经济崛起、尤其是后进追赶先进过程中,国家或者政府具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,以至于可以说兴亡盛衰系于政府的智愚明昧。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大萧条,使得力主“有形之手”干预经济、反对自由放任的凯恩斯一度大行其道;可好景不长,七十年代的滞胀宣告凯恩斯理论的破产,撒切尔、里根的“小政府”又粉墨登场,里根一句名言成为这个流派的旗帜:“政府不是问题的答案,而是问题的根源。”尽管发展经济学中现在仍然不是没有争论,但主流的意见认为,国家的角色只是“守夜人”,政府的主要作用是制定规则,且原则犹如美学,越小越好,越少越好。

日本现代经济发展史就是一部生动的活教材。早期研究日本经济奇迹的著作,突出政府的作用,例如前面提到的《日本第一》,就对MITI通商产业省、对政府与企业的紧密联系、国家对市场的干预赞赏有加。可是泡沫崩溃、陷入“失去十年”的泥沼之后,反省日本问题的著作,同样突出政府的作用,只不过是在完全相反的意义上了。例如迈克尔·波特和他的日本研究小组,2000年出版的《日本还能竞争吗?》,结论就是“日本根本就不是一个特殊的例子:只有当政府不是安排竞争、而是允许通过竞争达到繁荣的时候,它的产业才是成功的”。

到过日本的人,都会对农产品价格的高昂印象深刻。这就是日本政府最大的败笔之一——其农业政策所导致的恶果。为了提高农业生产率,增加农民收入,政府通过高关税保护主要农产品价格。日本稻米的价格长期都在国际市场10倍以上。WTO或者FTA谈判中,屡屡因高关税被人戳脊梁骨,国内产业界和消费者也怨声载道。日本贸易振兴机构的研究员今井健一针对日本农业调侃说:“再保护下去,就彻底消灭了”。但也就在农业领域,由于种子市场是放开竞争的,它的撒卡塔种子公司占据了世界三色堇70%的种子市场和美国甘蓝80%的种子市场。现在该公司60%的种子在海外生产,出口到130个国家。

在工业领域,日本的“父爱主义”、“护送船团方式”、政府和企业界千丝万缕的联系,近年来成为反省火力集中的把子。航空、化学、巧克力食品等行业竞争力低下,也被归因于政府干预不当。在服务业领域的过度规制,更被认为直接导致了建筑、IT、证券、外商投资等在和美国的竞争中全面落败。一位在通产省工作多年的朋友,在和笔者谈起日本的产业政策时,竟认为“日本的成功,是因为政府的失败;政府一成功,企业就失败了。”他的话也许过激了些,但想到政府当年曾试图阻止本田生产汽车,理由是生产厂家已经太多(如果政府成功的话,那么今天日本第二大、世界第六大汽车公司,就绝对不会是本田了。)再联想到政府主导的“列岛改造”以及“筑波硅谷”的失败,那么立此存照,对政府作用保持清醒认识,应该不是多余。

在重视教育、构建法治社会、确立自由竞争为基础的市场经济体制方面,相对敬业、高效和廉洁的日本政府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。日本如何能在100多年时间里,实现从贫穷、专制、愚昧的传统农业社会到富裕、民主、文明的现代信息社会的跨越,这给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政府树立了一个研究的样本。但值得注意的是,政府的作用是有边界的。超越了一定的限度,踏上的就不是捷径,而是陷阱:政府不仅不是创新动力,反而会是创新阻力。也正因为如此,日本早期“倾斜生产”、“收入倍增计划”、“列岛改造计划”等国家干预色彩浓厚,从中曾根开始打破垄断、破除管制、行政改革、规制缓和,到小泉政府更是明确提出“从官到民”,“从中央到地方”,要搞明治维新以来“第三次开国”的大改革。其中的经验和教训,也值得发展中国家借鉴。

创新国家的灵魂是政策

在经济发展过程中,最早的资源是土地和劳力。经济学鼻祖威廉·配第说:“土地为财富之母,劳动是财富之父”。后来资本显出了威力,黄黄的、发光的金子能使黑的变成白的,丑的变成美的,威力无比、所向披靡;再后来是熊彼特的“企业家”“破坏性的创新”、加尔布雷斯的“技术控制一切”;但当代经济发展的实践证明,最稀缺的资源不是土地,不是资本,也不是人才和技术,而是政府的政策。

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”,这不是宿命,也不是机械的轮回,而是政策的结果。重视教育还是无视教育,重视制度还是无视制度,鼓励创新还是不鼓励创新,都取决于政府制定的政策,而这也决定了一个社会是文明还是野蛮,是法治还是混乱,是生机勃勃还是死气沉沉。李斯特说,国家的繁荣富强“在一个伟大的天才手里,就像用魔杖一挥那样,在短短数年之间色色具备;但是……断送在痴迷狂妄和专制暴虐的铁碗之下,消失得比兴起时更快。”这在当代更得到清晰的印证。日本、美国、英国,尤其是芬兰、爱尔兰、博茨瓦纳等国的经济活剧,无不是“政策之手”的杰作。

创新国家比战争、比舞台上的一切戏剧都更激动人心,其成败关乎国家兴亡、百姓福祉。如何选择合理的路径,避免可能的陷阱,这正是政策的空间。借用古希腊人的话说,“这里就是玫瑰岛,就在这里跳吧!”

(摘自:《中国经济时报》作者单位:中国经济时报舆论调查中心)